《哲学动态》
原作者 | 组论小组
摘编 | 刘亚光
“留白”的力量:与读者交互
在16到18世纪之间,印刷纸张上的空白处变得越来越多。早期印刷文本的页面通常都是文字或图像,一直填充到页缘。但是随着印刷的发展,印刷商和作者开始利用空间和排版元素进行创新和重组,对页面中空白处的安排也随之发生了变化。他们使用标点符号、页边距、分段、字体大小和颜色以及空白来表达页面,并引导读者与页面进行交互。17、18 和19 世纪早期是历史上一段伟大的实验时期。在这一章,我们将重点关注印刷元素和页面空白之间的关系,以及不同的配置所造成的读者分支。
例如,在 18 世纪中期的英国,小说家使用了空白、黑色或大理石花纹页面,以及省略、打断和停顿等排版标记(比如星号和破折号)来突出非语言在更广泛的意义系统中的作用。小说家通过页面上的标记和框定的空间来呈现无法表达的、不雅的、不可想象的内容,又或是表达遗忘、沉默或悬疑的氛围。在这里,我们列举了一些典型的印刷行为,这些实践重新聚焦和组织了页面空间,并邀请读者以新的方式参与到印刷行为之中。这种重新编排的页面劝告读者去解释、去反思、去评论和对话。它们扰乱、调节、塑造并形成了阅读体验。简而言之,这些印刷页面的排版操作促进了人们与印刷的交互。
出版商、作者和读者使用和利用印刷品页面空间(标记页边距或以其他方式标记页面空间)的方式,引发了人们对一个重要问题的思考—作为印刷技术的产物,页面的物理布局如何形成并影响了读者对印刷页面的体验和交互?页面布局如何赋予文字一种情感潜力和一种激励力量?
在我们所有的例子中,印刷页面不仅仅是一个技术操作的惰性对象,它更像是一种人类交互现象。正是在这种相互作用中,在技术与人类不可分割的联系中,印刷品才得以存在。
页面留白随着时间的推移,页面的空间在物理结构和意义层面都发生了变化。印刷历史学家描述了16到18世纪之间书页的“白化”,这是由印刷术、纸张和油墨制作以及版面设计的创新所带来的。
从古典手稿时代的诗学发展而来的早期现代格律诗证实了印刷时代“留白”的强大作用。在乔治·赫伯特(George Herbert)的英文祷告诗中,比如《圣殿》(The Temple)中收录的著名图案诗《复活节之翼》(Easter Wings),其页面的空白部分起到了聚焦和框定中心印刷内容的作用。在读者看来,赫伯特虔诚的创作行为,成为一种献身般的视觉形象。页面空间并非一个给定的、先验的静态实体,也不仅仅涉及装订线和边距。它是一个系统,在这个系统中,动态的张力在不同的价值体系中发挥作用。页边距框定的不是一个惰性空间,而是一个界定文本和页边之间张力的区域,它对页面上的其他元素施加了一种视觉艺术层面的力量。在赫伯特的诗集《圣殿》(1633 年)的最早期手稿和第一版印刷品中,空白部分只支持字体和语言上的表达,而没有使用图廓线或插图。它强化了视觉形式和语言意义,突出了文本的“形象性”和虔诚力量。
赫伯特的这种空白与文本的关系,类似于 15 世纪晚期创作的罗马字体与空白之间的关系,比如尼古拉斯·詹森(Nicholas Jenson)和弗朗切斯科·格里佛(Francesco Griffo).根据意大利人文主义剧本设计的字体。与 15 世纪中期法国和德国的印刷商从美因茨带来的黑体字或纹理字相比,詹森和格里佛简单的罗马线条增加了字母内部的空间,令其更为清晰,便于阅读。到了 16 世纪中叶,罗马字体在英国和法国占据主导地位,成为启蒙时期文本的关键要素。
对此,18 世纪法国文献学家米歇尔·梅塔尔(Michel Mattaire)提出了讽刺的提问:既然已经引入了这种“美丽的罗马文字”,为什么詹森还要费心用黑体字打印呢?马泰尔驳斥了黑体字的使用,认为它“丑陋……难以阅读,看起来有些变形”。随着欧洲各地推出新字体,以及生产出更亮的纸张和更好的墨水,广泛采用的段落写作使得印刷页面中空白渐渐变多。亨利 - 让·马丁(Henri-Jean Martin)认为这是“空白空间对黑色字体的压倒性胜利”,并指出空白空间“促进了流畅的阅读”。罗杰·夏蒂尔(Roger Chartier)认为,这是“16 到18 世纪文本印刷方式的最大变化”,他展示了在法国再版的平装《蓝色图书馆》(Bibliothèque bleue,在 17 世纪初到 19 世纪中叶流行)是如何仅凭印刷字体的选择鼓励人们重新阅读“同样的文本或同样的体裁”。印刷商和出版商将整个文本分成独立的“单元”,将长段落分段成小段落和缩进段落,并在较长的文本单元之间插入空格和段落标题,引入“页面呼吸空间”。他们把页面的视觉衔接设计成一种“呼应”,让散乱的论点变得一目了然。通过这样的排版印刷,《蓝色图书馆》的再版带来了一个新的局面,不仅将经验不足或没有受过教育的读者引入印刷领域,而且通过将页面组织成更易访问的空间单元,帮助他们成为印刷品的读者和消费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