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哲学动态》
从古希腊时期算起,记忆作为哲学的研究对象早已开始,在亚里士多德、奥古斯丁、洛克、休谟、柏格森、斯蒂格勒等哲学家那里,都呈现出对记忆的关注。不过,记忆哲学作为一个具有自身独立研究论域的学科则肇始于21世纪。比如,贝内克(Sven Bernecker)于2008年和2009年分别出版了《记忆的形而上学》和《记忆:哲学研究》两部著作;2017年,罗德里奇出版社(Routledge Press)出版了《罗德里奇记忆哲学手册》等。但无论如何,关于记忆的界定、记忆的本质、记忆的形而上学、记忆与心灵、记忆与真、记忆与伦理道德等,一直是对记忆进行哲学剖析必须面对的问题,同时,这些领域也构成了记忆哲学的研究框架。
德里达(Jacques Derrida)在《多义的记忆——为保罗·德曼而作》一书中写道:“技术始终寄生于真正的谟涅摩辛涅,九缪斯之母和灵感之活泉。”在这里,德里达道出了古希腊的记忆女神——谟涅摩辛涅(Mnemosyne)与技术之间的某种关联。事实上,回顾胡塞尔、利科等人关于记忆的研究,不难发现科学技术的影子。近年来,神经科学、心理学、生物学、人工智能、大数据等领域的发展,在对记忆运作机制进行解码的同时,一方面为记忆哲学的研究提供了新的科学技术基础,另一方面又使得记忆哲学面临新的挑战。特别是随着数据科学与技术的发展,数据成为人类社会的一个重要基质,“数据主义”“万物皆数”“数据永生”等凸显数据科技强大效力的词汇悄然而至,延展记忆、外部记忆、记忆工业化、第三记忆等与记忆相关的词汇也逐渐进入哲学领域。那么,在新的数据科技背景下,记忆哲学问题是否有了新的动态?这里对此进行进一步探究。
数据:记忆的寓居
托夫勒(Alvin Toffler)曾将记忆分为从属于个人的与社会共有的两种。在“第三次浪潮”的冲击下,社会记忆出现前所未有的变化,“不仅在数量上有所增加,而且为人类记忆注入了生命”。并且,相对于“第二次浪潮文明在扩充社会记忆的同时也冻结了记忆”,“第三次浪潮”则能让社会记忆起死回生,并“因计算机技术而变得既丰富又有活力”。除大脑外,记忆的存在场域还包括固化的载体。在托夫勒的理论体系中,“第三次浪潮”实现了对固化载体的激活。易言之,如果说神话、文字、图片、档案馆、报纸等载体形式将记忆进行了静态留存,即记忆以静态的形式寄居其中,那么,“第三次浪潮”使记忆的留存形态发生了颠覆性变化。
当前,数据科学与技术具有的功能与产生的影响,比20世纪80年代的计算机技术更强大、更广泛、更深远。就记忆而言,法国哲学家斯蒂格勒(Bernard Stiegler)用“记忆的工业化”,即“滞留有限性的工业综合”,形象地展现了技术对记忆的影响。数据科学与技术不仅能够以数据存储的形式将记忆进行留存,还能够开启一种真正的自动记忆行为。此时,无论人类是否开启自身的主动记忆,对人类的记忆已经可以开始。此时,记忆与记录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等同的,比如微软公司的 “我的数字生活”(MyLifeBits)项目就是一个例子。
此外,数据科学与技术不仅可以记录人类的一切,还可以构建数据自然界。这种数据自然界与人类传统的生存空间一样,也可以是记忆的存在场所。例如,当我们打开电脑、手机时,与打开自己的日记本一样,满屏的记忆会随之涌现。电脑、手机与日记本都是记忆的载体,都是记忆的外化。但是,电脑、手机等与日记本又存在一些重要差异。数据的智能化、网络化、云端存储等特点,可以推进记忆的全面化与永久化,并可以形成一种新兴的“数据化生存方式”与“睹物思人模式”。可视化领域专家费尔顿(Nicholas Felton)从2000年开始记录自己的生活数据,形成了自己的生活报告。费尔顿在他父亲去世时,借助数据科学与技术展示出父亲的一生,以此表达对父亲的纪念。可见,数据已成为记忆存在的一个场域。
不过,数据作为记忆存在的一个场域,并非仅为记忆外化或记忆延伸。数据自身的创构性,使其可以营造记忆寓居之场,并将记忆裹挟在数据之中。进一步说,数据科学与技术的发展,将使数据对人类记忆的外化走向人类记忆的内化。事实上,这种内化构成了对记忆的本体论冲击。这种冲击既包括记忆的构成形态,也包括记忆的构成场域。所谓构成形态,是指数据是记忆构成的一种样式。所谓构成场域,是指数据自然界。与此同时,与这种本体论冲击相伴而至的是数据的真实性与记忆的真实性问题。